原创 莫邦富 东瀛万事通 2022-01-23 11:32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莫邦富的多福人家

作者：莫邦富

虎年即2022年春节正在一天天临近。前几天，我与我当顾问的一家餐饮公司的员工聊天，聊到了工资和给国内家人寄生活费等话题，勾起了对当年往事的深深回忆。

1999年，当时我来到日本已有14年了，还没有在上海老家度过一次春节。随着岁月的增长，人就像一只既是被动轮又是主动轮的齿轮，被牢牢地拧在庞大的“日本”这台机器上，从生活的节奏到作息的安排，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或在无可奈何之中变成了日本式。我想这种哭笑不得的体会，是每个新华侨所共有的。

日本过的是阳历年，于是我们也入乡随俗地在看完了红白歌对阵赛之后，吃起了“过年面”；为讨个吉利，也会去有名的庙宇神社烧新年的头香。在互联网还没有深深进入日常生活的当时，已经有好多次，我甚至忘掉了春节是哪一天。农历年的新年即春节在日本是个极其平常的日子，忘掉了农耕生活的日本人不会记住这么一个传统而又农耕色彩浓重的节日。尽管他们以前也是在春节那天迎来新年的。所以，基本上已融入了日本社会后，也许年三十那天，我会在新宿的某幢大楼里商谈工作；也许在大年初一，我会乘坐拥挤的电车赶往某地开会或演讲。

但是，“春节”二字所勾起的浓浓的乡情，却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浪迹天涯生活的延长，变得越来越叫人难以忘怀。

记得99年元旦那天，去山里过日本的新年。有一位朋友带去了一大块手工揉制的年糕，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每逢春节前看着父亲揉年糕的情景，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对春节的怀念和那股不敢轻易流露的乡情顿时如决堤的洪流排山倒海地倾泻了下来。我真想扔下一切工作，回故乡过一次久违了的春节，让年老了已揉不动年糕的父亲尝尝我——他的浪迹天涯的游子为他揉制的手工年糕。

毕竟我自己也已是一个当父亲的人了，感情的洪水可以奔泻一时，理智的闸门却会紧跟着关上。我知道我的生活舞台已在日本，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一时感情冲动，置雇员和日本的自己家庭的生活于不顾，跑回故乡去过一个寻找童梦和怀旧的春节。

记得99年春节时，亚洲各国都处于深刻的经济危机之中，中国虽然中流砥柱，顽强地抗击着不景气的逆流，赢得了世界的赞誉。但是，经济危机和不景气还是严重地冲击了平民百姓的生活。上海的我家也未能幸免。曾经如日中天的父亲的工厂当时已经苟延残喘，连退休员工的医药费都无力支付了。人到中年的我还在忙得团团转，可妹妹居然已早早下岗，成了退休工人。而她的女儿当时正上初中，样样需要花钱，生活的压力自然可以想象。于是，每到逢年过节时，我会尽力给上海的家里带去一些钱，以减轻他们的沉重的经济负担。

自打结婚以来，我家就有一个规矩，给老人钱时，我家和丈人家一律平等。在上海时是这样，来到日本后依旧如此。我的父母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妻子的父母同样也为孩子操尽了心。刚开始工作时，工资低微，我们尽力而为；如今收入虽然不能说多，但日本和中国的收入差异，使我们感到更应该尽一份力。我记得那时候，深夜回家，身子疲累得不想动弹，站在街头扬手想叫出租汽车，可想到下岗了的妹妹，实在不忍心坐出租汽车回家。省下这笔车钱，可以供妹妹家一个月的花销。

我并不是在美化自己，实际上在日本生活的每个新华侨几乎都有类似的体会和经历。有位和日本人结婚后来日不久的上海姑娘，把打工挣来的钱每个月都省下一部分寄回上海去。她对我说：“在上海时，挣来的钱光知道自己花，到日本后才知道应该孝顺父母了。”

记得那时候，在新宿干坏事的中国人不少，可就是那些人也会记住经常给故乡的亲人汇款。每次听到他们干的坏事，我会痛恨他们，因为他们败坏了整个中国人社会的名声。但是听他们说起汇钱孝顺年老的父母时，我又觉得欣慰，因为他们的人性还没完全泯灭。

保卫着长崎县五岛列岛港口安全的防波堤

看到经济危机的恶浪一阵又一阵地袭来，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在冲绳看到过的景色：防波堤外是太平洋的万顷恶浪，防波堤内是平静的海湾和簇拥的船桅。长长地延伸出去的防波堤就象张开的双手和挺起的胸膛，坚强地抵御住巨浪和狂涛的冲击。从那以后，我爱上了防波堤。我觉得我们旅居海外的每个中国人都是一条顽强抗击波涛袭击的防波堤，我们的胸前波涛翻滚，骇浪拍天，我们的身后碧波万顷，炊烟缭绕。

记得当时我在日本出版的一份名叫《新华侨》的中文杂志中，写下了一篇题为《春节和防波堤》的文章，文中说：“中国抗击经济危机的冲击过程中，有着我们每一个新华侨不引人注目但效果明显的努力。我们的每次通宵加班、我们的每次深夜晚归，都是在为有效地抗击着经济危机的冲击、保卫着故乡亲人生活的那条防波堤添加钢筋混凝土块。我们还没有达到可以尽情享乐的境地，在迅速有效地改善和提高我们自己的生活水平的同时，我们还将努力同步提高故乡亲人的生活水平。这是我们不容推辞的责任。”

文章中还说：“于是，我、我们还是没有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下日本的工作回故乡过春节的潇洒。记得99年那年是我来日本之后第一次回中国过春节。但不是回上海的自己家过春节，而是去工作，去为NHK拍摄过春节的我的同胞的生活。我、我们只能以节日之中依旧忙于加固‘防波堤’的方式来遥遥地陪伴故乡的亲人欢渡佳节，亲人们的安宁的笑脸就是对我们这些海外兵团的最大慰藉了。”

写下《春节和防波堤》那段岁月，距今已经有20多年了。父亲和岳母已经去世，妹妹一家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不再需要我去帮助构筑生活的防波堤了。但不意味着旅日新华侨的所有人已经不再需要为国内的亲人继续构筑生活防波堤了。正如文头提及的那位餐饮公司的员工需要给国内家人寄生活费那样，还有很多新华侨依然需要省吃俭用，通过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努力，为生活在远方的家人一寸一寸地加厚与加高抗击疫情及其他冲击的生活防波堤。我的新华侨朋友们，我们还得继续努力，继续尽力承担起我们的为子、为父、为兄、为姐的生活责任。回中国欢度春节，过了20多年后，对我、对许多旅日新华侨来说，依旧是一个奢侈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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